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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寻剑记】(第二卷 第十五章 父女)(无绿,仙侠,玄幻,后宫,纯爱)

第一文学城 2025-08-11 03:07 出处:网络 作者:云帆为水编辑:@ybx8
作者:云帆为水 2025年6月22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字数:17610   精神变态(1/1)   昨天晚上我的会所好像崩了,点登录网页会报错,换好几个浏览器都不行,
作者:云帆为水
2025年6月22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字数:17610

  精神变态(1/1)

  昨天晚上我的会所好像崩了,点登录网页会报错,换好几个浏览器都不行,
所以这边更新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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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父女

  「真没想到,玄妙清云竟会躲在这种地方。」

  「不过也算合她心意不是么,她可是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们这些男修。」

  「谁让她资质聪慧,天下冠绝呢,先天化神大圆满,自通三十六玄脉,以散
修身份三百年步入上界,受天道认可……短短三百年,也只有太上真仙和她的师
妹,还有这个天赋堪比怪物的丫头能做到了。」

  「呵呵,你可别忘了,这下界还有一位大乘圆满的奇女子,若不是她无心仙
道,这上界……呵,可不止九仙呢。」

  青丘国。

  两位非狐族女子正悠然自得地闲逛于青丘国都的街道上,一位身穿白衣,面
戴书生面具,另一位身形健硕,长相粗蛮,不仔细去看还不太能分辨得出这竟是
一位女子。

  「不过此番能见到你这副模样倒也是不虚此行,仁德王,你在凡间选妃子的
时候也是这样的审美么?」书生女子调侃道,不禁咯咯直笑。

  「天上仙,不要忘了太上真仙的吩咐,我们是来寻玄妙清云的下落,配合太
上真仙将她捉拿伏法,可不是让你变作这番模样来这儿寻花问柳的。」粗狂女子
并没有理会她的失言,反而厉声反斥了她的悠闲自在。

  自太上真仙取走斩仙剑后,她便立即吩咐玉面公子天上仙和仁德王神武大帝
一同前往下界,命令他们来到青丘国的千狐门,看守住最后一次在这里现身过的
玄妙清云灵玉殿下,并嘱咐他们一定不能暴露仙人身份打草惊蛇,惊扰到下界的
凡夫俗子和修仙者。

  「唉,难得能从上界重返一次人间,却不能好好赏玩一番,着实无趣啊无趣
啊!」天上仙摇晃着手中的折扇,那副书生面具正好画着一张苦瓜脸,好似那便
是他此时的表情一般。

  「千狐门地界,二位还请留步。」一路走走停停,二人终于是来到了千狐门
脚下,两位看门弟子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

  「二位姐姐误会了,我们二人是奉万剑宗剑仙大人之命,前来寻贵宗的宗主
大人的。」天上仙不慌不忙地应道,这是太上真仙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说辞,顺
便拿出了一道随手捏造的万剑宗内门弟子的令牌。

  「嗯……二位来的真不巧,宗主大人已经带人前往大夏边境,现如今不在宗
门内。」看门弟子确认身份后道出了实情,但苏梦璃确实不在宗门。

  「这可就更好办了……」天上仙和仁德王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本来
他们还在想要怎样绕过苏梦璃的推演占卜——毕竟这狐狸的占卜手段可是师从摘
星折月灵狐仙子,有些手段就算他们是仙人也不好避开,可苏梦璃不在,他们也
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打紧,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若是贵宗不介意的话,我们二人可以在贵宗
住下等候。」

  「这……还请待我们禀告宗门长老,二位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守门弟子就又出来了,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鞠了一躬。

  「二位请随我来吧,千狐门安排了住所,二位可在此等候宗主大人归来。」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千狐门安排的客舍清雅僻静,窗外几丛染血般的寒梅开得正艳,映着薄暮的
天光,将室内也染上几分暧昧的嫣红,两位「万剑宗信使」对坐案前,气氛却与
这旖旎景致格格不入。

  天上仙依旧是一身月白襦裙,外罩书生面具,云鬓堆叠,斜插一支素玉簪,
他捏着细瓷茶杯的指尖莹白如玉,另一手却无意识地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扇
面上的装饰随他本人的心意而动,此刻却是空无一物。

  忽然,流转的微光却隐隐勾勒出太上仙宫模糊的轮廓,他抬眸,眼波流转间
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看向对面的粗野女子。

  对面的身量更高些,仁德王浓眉微蹙,似是对他这番盯视非常不满,宽厚的
手掌按在置于膝头的佩剑剑柄上。

  「仁德王啊,仁德王,」天上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女子般的柔媚,内容
却截然相反,「你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太上真仙,为何还不通讯于我们?
再拖延下去,恐怕玄妙清云不知道有两位仙人造访也难了。」

  「你还在怀疑太上真仙为她人所扮?这世上有谁能伤到被天道认可的仙人?
不说太上真仙,就算你我,仙人之间不可互相伤害,凡人更是难伤分毫,真仙何
来遇难一说,尔等不过只言片语,尽妄猜测罢了。」仁德王沉默片刻,端起茶杯
饮了一口,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才用同样压低却更显沉厚的声音道。

  天上仙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玉扇敲击桌面的节奏也快了一分,正要再言——

  嗡!

  一道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气息的意念,毫无预兆地同时刺入两人识海!

  那意念如同冰锥凿击,清晰无比,正是太上碧落真仙炽霞的声音:

  「吾已至青丘边界,半刻即达,玄妙清云踪迹,可有眉目?」

  这意念传讯来得突兀,两人心神皆是一凛!

  就在意念消散的余韵尚未平息之际,天上仙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骤然眯起!
他手中玉扇啪地一声合拢!动作快如闪电,扇骨尖端并未指向门窗,而是直直刺
向身侧——那面映着泣血寒梅的屏风!

  「谁?!」他口中发出的不再是柔媚女声,而是清朗冰冷的男子厉喝!合拢
的玉扇尖端爆发出一点凝聚到极致的星芒,并非杀招,却带着洞穿虚妄,直指本
源的破法之力!

  仁德王反应亦是极快!在玉扇刺出的同时,他按在剑柄上的大手猛地一紧!
虽未拔剑,但一股厚重如山的帝皇威压已轰然爆发,瞬间封锁了整个房间的空间,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铁板!

  噗!

  玉扇尖端刺中的屏风绢面,并未发出撕裂声,反而如同戳破了一个无形的肥
皂泡!一点极其微弱的空间涟漪荡漾开来!屏风后,空无一人!

  但就在那涟漪荡开的瞬间,窗边那厚重的,绣着九尾狐图的锦缎帘幕,最下
方靠近地面的角落,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掀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
手,在威压降临前的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缩了回去!

  帘幕很快恢复了静止,仿佛从未动过,窗外,只有晚风吹过杜鹃花丛的沙沙
声。

  天上仙缓缓收回玉扇,扇骨尖端残留的星芒渐渐熄灭,他看向仁德王,桃花
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凝重。

  仁德王按着剑柄的手并未松开,帝皇威压缓缓回收,浓眉拧成了一个深刻的
川字,铜铃般的虎目死死盯着那处恢复平静的帘幕角落,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

  「能躲过你我二人威压的人,只有可能是她……」

  「玄妙清云。」

  「追!」

  ……

  「韩大人,在下说过,你不必跟着我。」

  韩玥已经跟着他好几天了。

  最初萧烟云还以为她是被女帝派来监视自己,但显然不是,她非常明目张胆
地跟在他身后,但又会浅尝而止一般地保持距离,好似一个潜藏在他身边的护卫,
但萧烟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护卫。

  「如果是陛下派你留在我身边,还请转告陛下,鄙人实在无福消受隆恩。」
萧烟云的态度非常坚决,他也说的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出于本心而非
贪图回报。

  「我是自愿跟着你的,你救了我一命,但我欠你的,不止一条命,我知道无
论如何都还不完,只想……」

  「我不需要,韩大人,人各有命,我们还是各自相安为好……我夫人还在等
我,希望你我之间能保持距离,不要让她误会。」萧烟云冷声打断了她,但韩玥
显然并不想放过他。

  「陛下她也是你的妻子,你说,你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韩玥咄咄
逼人地追问道。

  「这件事与你无关,韩大人,做好你自己的事。」萧烟云并没有生气,「你
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尝试去和你父亲和好,这就是我的要求,你能答应吗?」

  「……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答应你。」韩玥紧咬下唇,第一次低下头去
不看他,那忸怩不安,面露难色咬牙切齿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是那个以雷厉风行
著称的韩玥.

  「你父亲对你不好吗,他那么在乎你……」

  「在乎我?」韩玥忽然像一只炸毛的野猫,一提到韩云少,就好似踩中了她
的地雷,瞬间就能引爆她的怒火,「他是这么对你说的?对……他一定是这么对
你说的——为了救平平凡凡,多灾多病的妻子,他不得不四处奔波,还被砍下一
条手臂对吗?」

  「是。」萧烟云虽然并不是对别人的家事感兴趣,但如果要让这对父女冰释
前嫌,至少得让他们互相把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

  「所以,他就抛下了我娘,还在身怀六甲的我娘,他每次一走就是三五年,
我娘和他成亲到病死,也就见过他两回,最后一次他本该回家,却让我娘……连
同我等了六年,第五年我娘实在撑不过去……走了,如果不是陛下当年视察灾情,
看中了我的天赋将我带走,我一介五岁稚童,早已是一条孤魂野鬼。」韩玥说至
此处,早已是气至极盛,那一身的新生渡劫境气压甚至都隐隐作祟,吓得周围巡
逻的卫兵都远远躲开,韩玥迈着一步一个脚印的步伐缓缓向萧烟云靠近,一声一
声好似控诉一般陈述着她所知道的故事的另一面。

  「我娘在生下我后就已经后悔当初没有拦住他,她经常对我说,等他下次回
来了,就一定要留住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了,说要听我亲口唤他爹爹,说要让
他带我娘俩去天涯海角,说要让我以后听他的话……她最后一年活的有多痛苦你
知道吗,病痛折磨得她神志不清,躺在床上每天痛哭哀嚎,连觉都睡不安稳,睡
着了就在梦里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呢……他在哪儿!我娘死的时候他在哪儿!我
无家可归的时候他在哪儿!!!这就是他对我好吗!!!」

  「哈……」回过神来,韩玥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把萧烟云逼退到无路可退的墙
角,并非萧烟云被她的气势压倒,而是他知道这种事他无法指责哪一方是对是错,
他只能任由韩玥将这一肚子苦水先倒出来。

  从韩云少的角度,他并非是不负责任的抛弃家庭,相反,他一直在拼尽全力
想要挽救自己的妻子,只是他失败了,也同时也让唯一的女儿彻底与他决裂,从
韩玥的角度,她也并非是无端责怪她的父亲,毕竟她从未与他相见,她的母亲才
是她童年的一切,对于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她没有感情,也充满了对他没有照顾
好母亲的怨恨。

  「即便如此,你还想让我和他和解吗?『恩公』?」韩玥故意讽刺般地问道,
眼见萧烟云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韩玥冷笑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忽然在不远
处看见了一个人——

  男人一看见她注意到自己立刻就阴沉地低下了头,好像他是什么千古不赦的
罪人一般,恨不得将自己钻进地缝里去,蓬头垢面的模样加上空荡荡的左臂更是
显得他落魄不堪,如今女儿的成就也早早在自己之上,无论是身为父亲还是修士,
此刻的他都狼狈到了极点。

  韩玥没有说一句话,瞬间化作一道虚影消散无踪,她不在乎这个人是什么时
候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故意偷听他们的对话,她只想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

  「我……我真的只是路过,我不是有意听到你们说话,只是……她提到了她
娘,我就……」韩云少不仅不敢看韩玥,就连萧烟云都不敢去看了,此刻尴尬已
经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挂满了害臊的红晕,像喝了三斤腥臊的芋儿酒一般通红。

  「无妨,我并不在意。」

  「……唉,谢了,后生,多谢你替我说话,但……以后就不要在她面前谈到
我了,我知道你们之间可能也有些恩怨,但我希望你不要怨恨她。」韩云少拍了
拍他的肩膀,非常小心翼翼地刺探着萧烟云的想法,「如果你对她还有什么怨念,
就撒在老夫身上好了。」

  「那你呢,打算就这样?」萧烟云问道,「她到底是你女儿。」

  「如果她实在不想看见我,」韩云少长叹一口气,似是定下了极大的决心才
说道,「那我就,离开她吧……」

  ……

  「公子,这次又要去那儿吗?」苏玲儿抱着一包大口袋,还是有些迷惑地看
着他问道,「可为什么是玲儿啊,小姐也可以跟公子一起去啊,万一半路上还遇
到了危险,小姐的修为还比玲儿高一点……」

  「因为我想你了,想和玲儿多待一会儿,不行么?」萧烟云放慢了脚步和她
齐头并进,还伸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脑袋。

  「你又开玲儿玩笑,玲儿就是你的受气包,怎么欺负都行。」苏玲儿气鼓鼓
地鼓起腮帮子,活像个可爱的仓鼠。

  「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不用担心。」萧烟云伸手搂住狐娘那纤细的小蛮腰,
苏玲儿身上还是有点肉肉的,抱着非常舒适,就像搂着一团软绵绵的鹅绒大被一
般不忍松手。

  「是啦是啦,就会甜言蜜语地哄,谁知道你还要拐跑多少个女孩子……哎哟!」
苏玲儿没来由地吃起飞醋,鼓鼓的小脸蛋软嫩嫩的,像刚出蒸笼的蒸蛋一般可人,
萧烟云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二人就这样打情骂俏般地来到了
城门口。

  朱红大门上是一道道坚实的护盾,这是只要施术者不亡就不可能被攻破的生
死法咒,一圈一圈无形的法印宛若一条游龙一般萦绕在绵延万里的不绝长城,每
一砖每一瓦都是身后万里河山的保护屏障。

  塞外的风像裹挟着砂砾的刀子,在城门垛口发出凄厉的呜咽,韩玥背倚着刻
满符文的城门,抱臂而立。一身玄黑织金的北镇抚司飞鱼服,紧束出蜂腰鹤背的
利落线条,宽肩窄腰,胸前的弧度被硬朗的布匹衬得惊心动魄,却又被那身肃杀
官威压得凛然不可侵犯,简练的高马尾一丝不乱,发梢在风中猎猎飞扬,露出一
对锐利如鹰的丹凤眼,腰间的绣春刀连鞘都透着寒光。

  她站得如同一杆标枪,钉在城门的阴影与塞外惨淡天光的交界处,冷玉般的
面庞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同实质的银针,一遍遍扫过远处荒原上被风卷起的烟
尘,又落回城门口进出的零星斥候身上,每一次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环抱的双臂
都会几不可查地绷紧一分,丹凤眼微微眯起,待看清来人并非所等,那绷紧的线
条又悄然松弛,恢复成一尊冰冷的、完美的玄玉雕像。

  时辰过了一刻又一刻,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韩玥心底那点被
等待磨出的细微烦躁瞬间被压下,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可以忽略不
计的弧度,刚要软化她紧抿的唇角——

  那脚步声并非一人。

  萧烟云一身素白缟衣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光影下,身侧却跟着一个娇小的,蹦
跳的红色身影。苏玲儿!她双髻上的白绒球在风里乱颤,三条雪白的狐尾像旗帜
般活泼地摇晃着,正仰着小脸,叽叽喳喳地对萧烟云说着什么,圆圆的酒窝里盛
满了毫无阴霾的笑意,连带着那身艳红桃粉的千狐门弟子服都显得格外刺眼。

  韩玥环抱的双臂瞬间放了下来,指尖下意识地按在了绣春刀冰冷的刀柄上,
她整个人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但周身忽然腾起一股隐隐流动
的、不易察觉的冷气,在刹那间冻结,化作了城门深处最坚硬的那块玄冰。

  萧烟云看到了她,脚步微顿,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目光便又落回苏玲儿身上,
似乎在认真听她说着什么趣事,冷峻的眉眼竟也柔和了一瞬。

  「韩玥……」苏玲儿也发现了她,那活泼可爱的小圆脸忽然唰得失去了颜色,
像一只被猎犬盯上后警惕的小白兔一般死死看着她。

  「你们要出去?」韩玥非常敏锐地反应了过来,立刻换上了一副非常官方的
语调质问他们道。

  「嗯,出去……找一找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沙狐……之类的会进来偷东西吃。」
苏玲儿说着说着自己都没自信了,她也知道这个理由很蹩脚,但这是萧烟云让她
这么说的。

  沙狐?那种连最低阶妖兽都算不上的东西?韩玥的丹凤眼深处,仿佛有冰湖
碎裂,映不出丝毫情绪,她看着萧烟云,他正对苏玲儿微微颔首,目光沉静,那
是一种沉溺的宠爱,对于这个女孩,他会想尽办法的去疼爱她,就算是在这种危
机四伏的地区,他也会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替她挡下所有麻烦危险的任务,只给她
最简单最舒适最安全的氛围。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涩意毫无预兆地窜上韩玥的喉咙,她精心准备的
路线图,关于新发现的天魔斥候活动痕迹的推演,甚至她突破后对灵力感知更加
敏锐的优势……所有在等待时于心中反复推敲、觉得足够有分量的理由,此刻在
那个娇小的、修为不过金丹的红衣少女和「沙狐」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又如此……不值一提。

  萧烟云还在和苏玲儿地说着沙狐的皮毛有多漂亮,完全没注意到韩玥周身骤
然降至冰点的气息。

  「韩大人,是有什么不满吗?」萧烟云转移了一会儿话题,这才把苏玲儿从
惊吓中哄了回来,这才转身向韩玥问道。

  「没,有。」她的声音比塞外的朔风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挂在屋檐上的冰
柱脱落砸在玄铁上,没有丝毫波澜,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目光掠过萧烟云,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已移开,重新投向城门洞外
那片苍茫荒凉的戈壁,仿佛那里才有值得她全神贯注的东西。

  「韩大人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巡逻。」可这时,萧烟云却忽
然提议道。

  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韩玥胸口似有一团不灭之火在熊熊燃烧,自己准备
了如此之多的说辞,甚至准备了那么多的法宝,符箓,就连方圆百里内天魔的行
踪都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他就这么一句话,居然要她陪这个丫鬟一起和他出行?!
那她岂不是连丫鬟都不如!

  「韩大人,这是我的要求,」韩玥正要发作,萧烟云这一句话却瞬间浇灭了
她腾起的怒火,「你说过,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这就是我的要求。」

  「就这个?你确定?」韩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心怀不轨之人,早就
看上她的身家资质或者美貌姿色,可他却总是不要求任何事。

  或许也是,他本也是天骄之子,师父乃是天下第一仙尊,就连三大宗门之一
的千狐门都是他的后盾,天下第一美人双剑仙子也是他的妻子,他可以说什么也
不缺。

  「没错,跟我出去走这一趟,我就再也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事。」萧烟云竖
起一根指头,非常明确地说道。

  「……你知道的,就算你不要求我做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可远远不足以
用来报答你。」韩玥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欠他人人情,尤其是萧烟云,她宁愿
为他挡刀而死,也不想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槛永远跨不过去,这也是为什么她愿
意为东方筱肝脑涂地——大夏女帝给了她第二条命,她自然也要用这条命去回报
大夏。

  「但我的要求只有这个,你也拿不出足够吸引我的报酬不是么。」萧烟云笃
定道,他有足够的魄力能拒绝她能提供的一切,韩玥也深知这一点,她甚至都不
足以有能够让自己以身相许的地步。

  「……好吧,我明白了。」韩玥悠悠一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朔风卷起黄沙,拍打在玄铁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韩玥按着腰间的绣春刀,
玄色飞鱼服勾勒出高挑挺拔,起伏有致的身形,冷玉般的面庞毫无表情,看着萧
烟云带着雀跃的苏玲儿走出城门。

  「韩大人,请。」萧烟云侧身示意。

  然而,出门走到一半的路程,韩玥却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完全偏离了原定的巡
逻路线。

  「萧公子,巡逻路线本官已规划完毕,为何临时更改?还有,你为什么要带
着苏玲儿?」韩玥丹凤眼微眯,审视着他平静的脸。

  「韩大人若是不信在下,现在就可打道回府,鄙人也不会多做阻拦。」萧烟
云随意地回答道,好像根本就不在乎韩玥是否会跟上一般。

  韩玥心中疑虑丛生,绣春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此人心思深沉,此举必有
蹊跷。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渡劫境的神识无声铺开,警惕着任何可能
的埋伏或陷阱。

  穿过一片枯死的胡杨林,绕过几座风化的土丘,前方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
由废弃烽燧堡改造的简陋村落,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在堡外空地上
追逐打闹,看到有人来,立刻像受惊的小鸟般躲到断壁残垣后面,只露出一双双
怯生生的眼睛。

  「是萧大哥!还有狐狸姐姐!」

  韩玥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里
……这里是她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愿再触碰的故乡!这废弃的烽燧堡!这些
孩子……是她这些年秘密托人救济的孤儿!

  「你?!」韩玥猛地看向萧烟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冰冷彻骨的杀
意,绣春刀发出嗡鸣,一股凌厉的威压瞬间锁定了萧烟云,「你调查我?!」

  「你想做什么!」苏玲儿立即像个炸毛的小猫一般跳至萧烟云身前,那怀中
一直紧紧握住的包袱此刻忽然解开,里面洒落了一地的粮米和衣物。

  「韩大人不必动怒,我并非有意窥探,这些孩童也只是在下偶然得知,玲儿
心善,听闻后便想来看看,带些吃食衣物。」萧烟云却恍若未觉,一根手指将悬
在脖颈边的刀刃划开,甚至抬手阻止了瞬间警惕,挡在他身前的苏玲儿。

  「韩大人心系桑梓,暗中照拂遗孤,此乃义举,何须隐藏?」

  「韩大人,我们真的只是来看看孩子们……你看她们,都瘦成这样了……」
苏玲儿此时也反应过来,虽然不太明白韩玥为何如此生气,但还是怯生生地开口,
声音带着真诚的关切。

  小狐娘说着,已经主动走向那些躲在墙后,既可怜又好奇的孩子们,脸上露
出温柔的笑容,从包袱里拿出糖果和还温热的饼子。

  「别怕,姐姐又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狐
狸姐姐,要叫玲儿姐姐,知道么?」

  孩子们看到苏玲儿明媚的笑容和她手中的食物,又见韩玥虽然冷着脸但并未
阻止,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一个胆子稍大的小男孩试探着跑出来,接过苏玲儿递
来的饼子,咬了一口,脸上立刻绽开幸福的笑容,很快,其他孩子也围了上来,
叽叽喳喳,怯生生的气氛被苏玲儿温暖的笑容和食物驱散了大半。

  「怎会如此……」韩玥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小孩,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本
官吩咐过每月都要有人来送补给吃喝,还安排了专人看护这些孩子,为什么…
…」

  「韩大人有多少年没有回来这里了?」萧烟云问道。

  「多少年……我都不记得了……」韩玥木讷地回忆着,就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自从舍弃过去,成为陛下的利刃,她甚至已经忘记这里曾经还是她出生的地方。

  「大人只顾将所见之处的遗孤安置于此,却从未来过此处探望,只将救孤之
物托与他人,赈灾救民之资尚且有被贪污之患,何况这些只是一群没人看管的孩
子们呢,久而久之,这里早就已经还是一群没人要的孤儿们聚集的荒凉乱葬场了
……韩大人精明一世,却连这点小事都会犯错么?」

  萧烟云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深深扎入她的心尖,她为了逃避内心深处的阴
影,选择永远离开再不过问这个地方,却又不忍再有像她这样孤苦伶仃的孩子受
苦,自以为是地将他们带到此处,以为自己妥善安排为他们找到了好着落,自己
做了好事一件,却不曾想只是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地方等死。

  若是她有勇气回来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可她终究没有做到,百年之间
竟一次都没能做到!

  韩玥紧绷的身体,在看到苏玲儿毫无心机地与孩子们互动,看到孩子们脸上
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时,那股冰冷的杀意和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
下来,她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不再泛白,但目光依旧复杂地看着萧烟云。

  萧烟云没有再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玲儿和孩子们,韩玥也沉默着,看着
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

  安顿好孩子们,分发了食物和御寒的衣物后,苏玲儿被孩子们缠着在堡内玩
耍,萧烟云和韩玥则站在堡外一处避风的断墙下。

  荒原的风吹起韩玥高马尾的发梢,她望着远处残阳下苍凉的故乡轮廓,声音
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却少了几分锐利。

  「多谢……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还被瞒在鼓里。」

  萧烟云没有看她,目光也投向远方,声音低沉。

  「我自幼父母双亡,现在甚至……快要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他顿了顿,语
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中遗憾痛楚,韩大人想
必亦有所感,只是……韩大人比我幸运。」

  韩玥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

  「你尚有父亲在世。」萧烟云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深邃地看着她,「纵使过
往千般错漏,万般不堪,至少他还在,他还活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信,递向韩玥.

  「临行前,韩前辈将此信托付于我,言道若有机会,转交于你,他说此物是
你母亲遗泽,他珍藏半生,如今……物归原主。」

  韩玥的目光落在信封上,那熟悉的、母亲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写着「吾女
阿月亲启」,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冰冷的盔甲下,心脏仿佛被一只
无形的手攥紧。

  「不……不可能,我母亲怎会留下……我怎会不知还有此物?」

  「前辈说这也是他后来寻到的——在一家典当铺,应是当年你为了生计典当
家物时,不慎将其一同当走,看你的样子,一开始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封信,否
则后来一定也会发了疯一般去找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当时也只不过是
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你也只是为了活下来。」

  她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接过信,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拆开,信有两页。

  第一页,是母亲写给父亲的:

  「…云少,莫再奔波了。妾身之疾,命数已定,非药石可逆。遥想当年,妾
病疾缠身,无人愿娶,家门嫌妾,将妾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只得以
为他人洗衣谋生,君不嫌妾卑鄙,视妾为掌珠,与妾共携白头之誓……然妾终不
能如愿,近日妾已想通——君乃上仙,妾为蝼蚁,本就云泥之别,本就不比这三
两年时光多多少。妾只愿……只愿你能留在身边,陪妾走完这最后一程。看看我
们的孩儿,她眉眼像你……若妾福薄,等不到你归家,求你……好好待她,好好
待我们的阿玥,护她平安长大,莫让她……如我一般孤苦……」

  字迹越到后面越显虚弱无力,却字字泣血,充满了对丈夫归来的渴望,对女
儿未来的无尽牵挂与托付。

  第二页,是写给年幼的韩玥:

  「吾女阿玥,娘亲的心头肉……娘亲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了。莫哭,我的明
珠,你爹爹……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并非沉溺于世间俗名,等你见到他
自会知晓。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替娘亲好好照顾你,护你周全,你要听
爹爹的话,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娘亲会在天上看着你们,保佑我的阿玥平平
安安。若是你也有仙资,可随你父亲一同步入仙道,找一位与你岁寿相近的道侣,
若无仙资,也不要找修仙之人,步了娘亲的后尘……但娘亲从不后悔嫁给你爹爹,
娘亲只是不愿你也与爱人天各一方,娘亲就算九泉之下也不忍看你为情所伤,孤
苦落泪,这滋味娘亲替你受过就是了,实在太过痛苦……阿玥,娘亲永远爱你。」

  信纸在韩玥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而上的
酸楚,但滚烫的泪水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堤坝,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泛黄的信
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萧烟云,肩膀无法抑制地抽动,压抑
的呜咽声在凛冽的风中破碎不堪,那冷硬如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的只是一个
被母爱和巨大的悲伤击溃的女儿。

  萧烟云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望着天边沉落的夕阳,目光悠远,
荒原的风卷起沙尘,吹过断壁残垣,也吹过那个背对着他,泣不成音,肩头颤抖
的身影。

  过了许久,韩玥才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贴身放
入怀中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抬手,用冰冷的护腕
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再转过身时,眼眶依旧通红,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属于北
镇抚司指挥使的冷硬,只是那冷硬之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疲惫。

  她没有看萧烟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回营。」

  ……

  篝火在夜风中跳跃,将大夏边境军营的肃杀与冷硬短暂地驱散,巨大的火堆
旁,来自各方的修士、将士难得地卸下甲胄与防备,三三两两聚坐,酒香与烤肉
的焦香弥漫在带着硝烟气味的空气中。

  女帝东方筱罕见地换下了繁复的龙袍,一身简洁的赤金色华贵绒衣,衬得她
身姿挺拔,少了些帝王威仪,多了几分飒爽,女帝立于主位,高举金樽,声音清
越,在火光的映照下,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今日之宴,为酬谢诸位盟友,千里驰援,共守国门!」她目光扫过场中,
尤其在千狐门众人所在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瞬,「特别是青丘的诸位朋友,此情,
大夏铭记。」

  苏梦璃慵懒起身,赤发在火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樱红宫裙曳地,她隔
空举起手中的夜光杯,红唇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

  「陛下言重了,唇亡齿寒,青丘岂能坐视?更何况……」她眼波流转,意有
所指地瞟了一眼坐在镜萱瑶身边的萧烟云,「某些小家伙闹出的乱子,总得有人
来收拾残局不是?」

  说罢,仰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姿态洒脱不羁。

  东方筱闻言,竟也难得地朗笑出声,同样举杯痛饮,两人隔空对饮,火光在
她们眼底跳跃,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熟稔。

  萧烟云看得有些怔忡,在苏梦璃坐下后低声向着她问道。

  「苏宗主与陛下……似乎交情匪浅?」

  「本座与陛下本就是总角之交,一起闯祸一起挨罚的情分,若非……」她眼
波微转,带着一丝嗔怪看向萧烟云,「……若非某人横插一脚,惹出这许多情债
纠葛,这关系,本该一直如此纯粹的。」

  萧烟云有些汗颜,也难怪她当年敢在东方筱的朝堂之上那样堂而皇之地要人,
原来这俩早就有交情,幸好苏梦璃推杯换盏之间已经悄然离席,不然他指不定又
因为这事儿还要听这大狐狸多少调侃。

  镜萱瑶依偎在他身边,素日清冷的眉眼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将剥好的
一粒灵果喂入萧烟云口中,闻言轻笑,声音如冰泉击玉。

  「这次…多谢你,也多谢苏宗主,肯带千狐门来援。」萧烟云握紧了妻子的
手,低声道,无论多少次这话都不会嫌少说,他还是想再多和镜萱瑶温存一会儿。

  「你我夫妻,又何须言谢?你之所向,便是我之所往。」镜萱瑶将头轻轻靠
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清冽气息的味道,声音温柔而坚
定。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温馨而宁静。

  「小姐小姐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苏玲儿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
静,女孩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
主位方向,上气不接下气。

  「快……快去救场!宗主大人和陛下……她们拼酒拼上头了!宗主大人说陛
下当年偷喝她埋的醉狐仙还赖账!陛下说宗主大人赌输了她一只商颂玄鸟至今未
还!两人吵着吵着……好像……好像要打起来比划比划了!」

  萧烟云和镜萱瑶愕然抬头望去,只见主位那边果然一片混乱,苏梦璃赤发飞
扬,一只脚踩在案几上,手里拎着酒坛,正指着东方筱说着什么,媚眼如丝却带
着挑衅。

  东方筱则拍案而起,赤金绒衣衬得她气势凌厉,脸上带着酒意的红晕,毫不
示弱地回敬着,周围的将领和千狐门长老们想劝又不敢劝,场面一时鸡飞狗跳,
却又透着一股久别重逢的、近乎幼稚的欢乐气息。

  「我去看看,别真让她们拆了营地。」镜萱瑶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萧
烟云道,她起身,匆匆向混乱的中心走去,步伐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
的匆忙。

  萧烟云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那边闹腾的场景,摇头叹气,他本想叫
红绫也一起出来享乐,但她似乎还是不愿再与自己相见,也只能就此作罢,不过
这篝火宴,倒真是别开生面。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无声地坐到了他身边空出的位置,韩玥换下了白
日里冷硬的指挥使官袍,穿着一身同样玄色却更为简洁的常服,高马尾依旧一丝
不苟,她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
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沉静。

  「这酒才更好喝,难得休憩,值得更好的良酒。」韩玥将他手中的酒盏与自
己换来,顺其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嗯……确实好酒,多谢。」萧烟云只闻了一下,便知道这酒乃是仙品中的
仙品,她肯舍得拿出来一定是下了血本的。

  「今天……谢谢你。」韩玥的声音响起,比篝火的噼啪声高不了多少,却清
晰地传入萧烟云耳中。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火焰,仿佛那跃动的火苗里藏着什
么吸引她的东西。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萧烟云端起自己的酒杯,与她轻轻
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玥沉默了片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也冲淡了心口那挥之不去的酸涩,她终于转过头,看向萧烟云。

  篝火的光芒在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丹凤眼中跳跃,映照出几分前所未有的
复杂情绪——释然、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萧烟云,」她叫了他的全名,语气郑重,「以前是我看错了你,你……的
确是个好人。」

  这句话从这位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北镇抚司指挥使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
份量。

  萧烟云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他晃了晃杯中的残酒,目光投向远处还在
被镜萱瑶努力劝解、但似乎已经准备互相开始斗法的苏梦璃和东方筱,意有所指
地道。

  「韩指挥使若真想冰释前嫌,这些话,不妨留着对萱瑶说,她才是被你伤的
最深的人。」

  韩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镜萱瑶正一脸无奈地试图从两个醉醺醺的女人
中间抽走酒坛,她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

  「好,我答应你,我会找个机会,郑重地向她道歉,以我北镇抚司指挥使的
名义,我发誓。」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饮下了一份决心,然后,她视线环视一周,
看了一圈所有人,再看了看他,嘴唇紧抿,良久后才幽幽问道。

  「韩……都督为何没来参加晚宴?」

  「他,许是还在操练那几个家伙吧。」萧烟云明里暗里地回答道,韩玥也顿
时知晓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多谢。」

  萧烟云看着那一身漆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也希望这一晚后他们的
关系能有所改善吧……

  ……

  营地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篝火的暖光与欢笑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
绝,韩玥沿着僻静的营地道路,还未走近,便听到粗犷的吼声和兵器破空的锐响。

  篝火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三个正在对练的魁梧身影——正是萧烟云口中提到的
老大、老二、老三。他们招式狠辣,带着一股子草莽的悍勇,正被中间那个独臂
的身影厉声指点着。

  「老二!腰马合一!软绵绵的像个娘们!老三!刀再快三分!砍脖子不是砍
木头!老大!看着点脚下!拌蒜呢?!」

  韩云少背对着道路,赤膊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月光和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古
铜色的光泽,空荡荡的左袖管随着他激动的动作甩动,他的吼声充满了焦躁和不
耐烦,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发泄的精力都倾注在这三个倒霉蛋身上。

  韩玥的脚步停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直到韩云少似乎骂累了,喘着粗气转
过身来,才猛地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女儿。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韩云少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近乎惶恐的不知所措
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呃音,下意识地想抓件衣服披上,
又觉得不对,独臂在空中尴尬地挥舞了一下,最终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个做
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你们,」韩玥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死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僵直原
地保持训练动作的三人,「篝火宴那边有酒有肉,陛下赐宴,你们也去。」

  三个大汉如蒙大赦,偷偷觑了一眼自家老大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又看看这
位冷面煞神般的指挥使小姐,忙不迭地躬身,

  「谢……多谢韩大人!」然后像三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地跑了,生怕慢一
步就被卷进这对古怪父女的漩涡里。

  空地瞬间只剩下两人,夜风卷过,吹得旁边帐篷的帆布哗啦作响,更添几分
萧索。

  韩云少局促地捏了捏仅存的右手手指,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女儿。

  老人动作笨拙地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壶,往两个同样粗陋的陶杯里倒水,
水是温的,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溅出了几滴在粗糙的木案上。

  韩玥没有坐,只是倚在帐篷的支撑柱旁,玄色的常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看着韩云少倒水时笨拙而紧张的样子,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管,看着他脸上深
刻的,被岁月和风霜刻下的沟壑里残留的汗渍,帐篷里只有泥炉炭火的噼啪声和
倒水的水流声。

  他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放到韩玥面前,自己则捧着另一杯,靠在几步外的帐
篷另一侧上,腰背挺得笔直,却显得更加僵硬,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各自盯着
面前浑浊的茶水,谁也没先开口。篝火的喧嚣从远处传来,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
死寂。

  最终还是韩玥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碰那杯茶,只是从怀中贴身的地方,缓缓
取出那封被摩挲得更加柔软的信笺,放在木墩上,她的动作很轻,却像有千钧重。

  「这信,」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冷依旧,却少了些白日的锋芒,「你
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韩云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封信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也是最灼热的东西,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哑声道。

  「我回了家才发现,家里的东西都没了,还以为遭了贼,想着得把东西都拿
回来……最后在一家当铺,找到了家里的很多东西,在阿芸……在你娘枕头芯里
找到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沙砾般的粗粝。

  韩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下文,这声嗯却像一块巨石,压得韩云少喘
不过气,他猛地灌了一口温暖苦涩的茶水,仿佛想借这灼痛压下心头的慌乱和愧
疚。

  「你来找我,是要问我……那些年的事?还是……来告诉我……别再出现在
你面前?」他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
带着卑微的乞求,却又有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坦诚。

  「你放心,我已经向陛下请辞了。」

  韩玥霍然抬头,冰冷的眸光如利箭般射向他!

  「陛下已经准了,我明天就启程,去最西边驻守,那里风沙大,天魔多,是
个好地方,以后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了。」韩云少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自己手中
的破碗,语速飞快,仿佛怕自己会后悔。

  啪嚓——!

  韩玥猛地抓起面前那碗温热的茶水,狠狠摔在地上!粗陶碗瞬间四分五裂,
浑浊的茶水溅湿了韩云少的裤脚。

  「好地方?!」韩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和愤怒,在寂静
的夜空下显得格外刺耳!她猛地站起身,几步逼到韩云少面前,丹凤眼中燃烧着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熊熊烈焰!那冷硬的伪装彻底崩溃,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激怒,
伤痕累累的女儿!

  「韩云少!你以为一走了之就完事了吗?!你以为躲到那个鬼地方去受苦,
就能抵消你欠下的债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
刀子,「你知不知道娘最后一年是怎么过的?!她躺在床上,疼得整夜整夜睡不
着!咳得心肺都要呕出来!她抓着我的手,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她在等谁?她
在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她到死都没能闭上眼!她到死都在念着你的名字!」

  韩玥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的悲伤,在她冰冷
的面颊上肆意流淌。她指着韩云少,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我呢?!我呢?!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抱着娘渐渐变冷的身
体,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心里有多绝望吗?!我像个野孩子一样被扔在破屋子
里,等着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爹』!等着他来告诉我以后该怎么办!可他呢?!
他在哪里?!他在扬他的名!他在当他的剑圣!他在断他的手臂!他宁可躲在外
面当个废人,也不肯回来看看他快死的妻子!看看他孤苦伶仃的女儿!」

  韩云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木墩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独臂死死
抓住自己的大腿,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压抑的呜咽而剧烈颤抖,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女儿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泪水的眼睛。

  「你说话啊!」韩玥哭喊着,声音嘶哑,「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娘?!你既然知道仙凡有别!知道她只是个凡人!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她?!为什
么要娶她?!为什么要让她生下我?!」

  她一步步后退,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是世间最肮脏的毒物,泪水模糊了视线,
声音里充满了最绝望的控诉:

  「如果你给不了她陪伴!给不了她安稳!给不了你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你
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个满是痛苦和等待的世界?!我宁愿
……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宁愿从来没有被你生下来过!」

  最后一句,如同泣血的哀鸣,撕碎了寂静的夜空,韩玥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晃了晃,靠在冰冷的帐篷支柱上,掩面痛哭,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所有的
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韩云少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了巨大的痛苦和
悔恨,他看着女儿崩溃痛哭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我当然……爱过你娘。」韩云少沙哑的声音夹杂着疯癫,他嘴角抽搐,甚
至都几乎压制不住牙齿的颤动,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好似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
兽,但他的声音还是那般细小,仿佛知道自己抬高声音会吓到身边的女儿一般。

  「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胜过一切!所以我不甘心,我不要……看着她,
在她不过二十有余的年岁死去,仙凡有别……可或许就是这世上有仙,所以我能
逆天改命呢?我在她身边,她活不过五年,可我要是成功了,她能活一辈子!我
要她活着!」

  最后这五个字仿佛咬碎了他的牙根一般。

  「我踏遍了所有路,踏遍了每一个秘境,走遍了每一条山河,尝遍了所有神
草……可我还是做不到!你呢,孩子……如果你有救你娘的机会,你会任她去死
吗?我……我不后悔我曾经做过的决定,如果天老爷能给我一次再来的机会,我
一定还会再选择这条路……你可以怨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我对不起你娘,我
最对不起的还是你,我的女儿。」

  「我不知道她怀了孕,也不知道那一走竟是永别,找到这封信后我才知道还
有你,我找遍了天下,还是没找到,我没能找到救妻子的药,也没能找到自己的
女儿,我是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或许我本就不该来到这里……但我想
告诉你的是——」

  「能娶到你母亲,是我韩某人,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韩云少始终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尽管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无比,尽管他已经全
身颤抖去筛糠,但他还是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帐篷外,夜风呜咽,远处篝火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只剩下父女两人,一个靠着冰冷的帐篷掩面痛哭,一个蹲在地上颤抖不已,
中间隔着那封承载着爱与遗憾,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的绝笔信,和满地的茶水碎
片。

  多年的冰层,被这血泪交织的控诉与忏悔,击穿出一条细细的微缝,露出底
下汹涌的、滚烫的、伤痕累累的血肉,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依旧漫长而痛苦,但
至少,那扇紧闭的心门,终于在剧烈的碰撞中,被强行推开了一道缝隙。

  韩玥的痛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靠着
冰冷的帐篷支柱,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
泪痕,留下紧绷的,冰冷的痕迹。

  许久,她缓缓直起身,抬起手,用护腕狠狠擦过眼睛和脸颊,动作带着一种
近乎自虐的用力,当她放下手时,那张脸已重新覆上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寒冰面具,
除了眼眶周围残留的红肿,再无半分崩溃的痕迹,她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
地上那封沾了泥土和泪痕的信,仔细地抚平褶皱,重新贴身收好。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瘫坐在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的韩云少身上,那
双丹凤眼中再无泪光,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甚至比平时更冷几分,像塞外
深冬的冻土,「或许,我这一生,都无法真正原谅你。」

  听到这话,韩云少的心脏如同葬身冰窖,没有什么比亲生女儿的这番怨恨控
诉更加能撕碎一颗父亲的心。

  然而,韩玥接下来的话,却让那绝望的冰层裂开了一道微光。

  「但是,」她看着父亲眼中瞬间凝固的绝望,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
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母亲……她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希
望我能和你好好生活。」

  她艰难地说出「和你」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

  「她至死,都未曾真正怨恨过你。」

  韩玥的目光移开,望向远处跳跃的篝火,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会试着去做,试着……去学会原谅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母亲临终的
心愿。」这「学会原谅」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比千军万马冲锋的命令更显艰
难。

  韩云少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浑浊的老眼里瞬间
蓄满了泪水,一滴滚烫的、混浊的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下
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激动。

  「我……很高兴……」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失语,只能用力地点头,泪水如同决
堤般涌出,这滴泪,包含了太多的悔恨、愧疚、绝望,以及此刻被女儿给予一丝
可能性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狂喜。

  韩玥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破碎的言语,她只是转过身,玄色的身影在
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挺直,她迈步,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即将走入营道阴影时,脚步却微微顿住。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飘
散在夜风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僵硬。

  「夜晚风寒,你……早点歇息。」

  说完,她再不迟疑,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营道尽头。

  韩云少依旧瘫坐在地,独臂撑着冰冷的泥土。他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脸上
涕泪横流,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惨淡无比的笑
容。

  帝王营帐

  帐内灯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压过了药味,东方筱已换上常服,斜倚在铺着
白虎皮的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萧烟云垂手
立于阶下。

  「萧烟云,」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榻边的木
枕,「千狐门驰援之情,大夏铭记,然,北境天魔之势,非一宗一门可挡。」

  她抬起凤目,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烟云身上。

  「齐梁国,与我大夏有旧盟,其国主虽庸懦,但天上神果,还有护国神宗百
花谷,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力,」她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孤要你即刻启程,
前往齐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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